开讲｜赵普：传统手工的价值发现与当代利用

2024年11月16日—17日，“手工艺50人论坛”2024智库年会在温州隆重举行。著名文化学者、《中国匠人大会》创始人赵普，在论坛“凝练品牌、领航生活工美”中，以“传统手工的价值发现与当代利用”为题，作主题演讲。

赵普讲到：我要讲的这个题目是基于我们最近两三年筹备国际大会的思考。画面右上角的LOGO是WAC（世界匠人大会英文缩写）的标志。WAC的法律主体是设立于香港的世界手工艺发展基金会，这是一家非盈利的机构。这是一个平台，不是单纯的开会，就像我们手工艺50人论坛一样。通过这样的一个平台来展现我们对传统手工、匠人制造，以及未来世界的理解、畅想和行动。这个LOGO，正是为了表明手艺人作为制造者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你看，手里长出一颗绿色的树，象征生命与可持续发展观，这是匠人作为制造者和这个世界应该构成的关系，这才是我们的未来。

顺便告诉大家，这是一个10岁的小女孩，在听到我的故事以后，手绘的，她的设计师父亲简单处理了一下，最终成为了WAC的LOGO。

筹备WAC的过程中，我们紧密跟踪了国际同行的动态，特别是著名的相关论坛，因为论坛荟萃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关于手工艺的著名论坛有很多，手工艺50人论坛当然也是最近两三年崛起的著名论坛之一，但远远不止。很多国际同行做的比我们要早，也比我们完善。

意大利 Homo Faber 双年展

我向大家介绍几个论坛，一个是意大利的手工艺双年展。意大利是手工艺文化的早发国家。今年是“中法建交60年”，我们谈法国比较多，今天的法国当然是手工艺强国，但是意大利是绝对需要被重视的。这个双年展2018年才开始举办。我们可以看到一些不太具有明显本国和本民族文化属性的作品。不过，在日用产品的表达上，商品属性必须兼顾地域特色，本质是迎合本土市场嘛。比如像我今天身上这件衣服，是中国人一看就很亲切的红黑配。而鱼又是中国人喜欢的吉祥符号。不过，除去日韩等一些东亚国家，一般人外国人其实不太清楚这些纹饰的内涵，这一点值得大家留意。也因此，我刚刚强调了从作品到商品，需要有国际化的考量。换句话说，就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能读懂、能接受。还可以再换个角度说，越是去本土化的、跨文化的，就越是国际化的。两个日本品牌可以作为证据，无印良品和优衣库。前者重本土特色，后者几乎看不到日本特色。看看无印良品和优衣库的市值情况。日本生活方式品牌MUJI母公司良品计画市值大约200亿左右人民币，优衣库母公司迅销市值达到7000亿人民币。

英国国际当代手工艺与设计博览会COLLECT

这是另外一个展，英国的。英国也是一个手工艺强国。欧洲手工艺发达，所以他们的展会就特别多。这个展创办时间也不长，到今年也不过才20年。为什么我要特意提手工艺展？你看，这个展览所陈列的东西，你很难看出他有什么明确的文化渊源，都是人人能看明白的。我有一句话：手工艺是人类通用语言。看了可感知，心中怦然就够了，这非常重要。不管是什么样的文化背景、文化程度，你看了心里怦然，说明你的作品就到位了。

Maison&Objet 巴黎时尚家居设计展

这个是巴黎的时尚家居展，是比较观念的、时尚的、日用的一个展览，明年1月份和9月份还要办。我快速地过给大家看。

Révélations 巴黎国际工艺创新双年展

REVELATIONS CHINA中国国际工艺创新博览会

这个是巴黎的国际工艺创新博览会，是由法国艺术工会主办的，今天主席先生也特意来到温州，又一次支持我们。我们在中国已经办完了，而且明年5月份在巴黎还要办，也是跟我们合作，包括才大颖理事长，李妍枫女士。中国工艺美术学会“手工艺50人论坛”，正是在今年的9月支持了这个会。在北京农展馆，有3000平米，展现了16个国家手工艺术家很多的好作品，遗憾的是展期太短，很多人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展览已经结束了。

Simone Pheulpin, Croissance III©Antoine Lippens

本届展览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作品。这位法国艺术家，她是一位纤维雕塑家，看起来是石膏或者大理石材质对吧？不是，这是纺织物，纤维雕塑艺术。有位行外的领导在现场问我，说手工艺如何在材料上表达的令人意外？我就拿这件作品和他举例子：软饭要硬吃，硬饭要软吃。所谓观念表达在材料层面的语言，最重要的就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你一眼看穿的东西就没意思了。这个案例在今天，也很能说明创新和传统的关系。情理之中，就是我知道你的思想来源，我知道你的传承基因，但看到作品还是觉得很意外，没想到所谓的传统技艺还可以这么玩。也因此，这件作品成为了本届会议的主视觉之一。

罗意威也很棒！这是罗意威今年在上海的展览，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去看，很精彩。他也请了几位中国艺术家参与合作。这是罗意威基金会的公益奖。这其中的一些内容也是我们WAC未来要共同去推动完成的。

我为什么要一开场罗列这些展览呢？因为它向我们揭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那就是“在现场，在工坊”。在现场和在工坊是非常重要的观念。在去年的演讲当中我提到，早在数百年前，狄德罗的大百科全书可谓穷尽了当时所有的绘画技术和文字表达，试图把当时人类可以掌握的技艺用文字和图画描写出来。毫无疑问，今天的技术手段更先进了，我们还可以用视频来记录，但对不起，所有这些都无法取代“在现场”。很多老朋友给咱们提意见，说以后咱们这个论坛能不能搞点在现场的东西，让大家能看见、能摸到。手艺人仅仅看见了是不够的，不过瘾，得触摸，得多重感受。你看，前面我说到的纤维雕塑是允许你摸的。手不摸、不握，人类没有未来。这不是危言耸听，在AI高速发展的今天，人类充满着巨大的不确定性，严重缺乏安全感。因为太快了，一切变化都太快了！手，还有触觉，很有可能是我们重建安全感和确定性的命门所在。所以我们要升维看传统手工，看手的功用，看手和心性的联系。

当今天我们坐在会场重新审视这个logo，看到这只手，看到这棵树、看到这颗蓝色星球的时候，我们是否应该换一个视角去看我们今天在进行的创造？

不如让我们回到最基本的问题。

什么是匠人？我再重申一次对匠人的定义。我有两个基本看法，狭义的匠人就是指传统手工业者，广义的匠人则是指一切非自然物制造者。也就是说改变自然物性状的所有制造者都可以被称作匠人。

匠人当然包括工业生产者。有个分野值得注意，蒸汽机发明之后，特别是“珍妮纺纱机”出现之后，由于动力来源的变化，匠人的世界从此改变。请注意，这是人类历史上关于制造的第一次重大分野。

超越人力的动力来源，过去有风力、有畜力、有水力。蒸汽动力出现后，准确地说，以此为标志的工业革命发生以后，人类从此迈入一个新阶段。我为什么如此强调？因为此刻，我们身处的另一个“新阶段”正在发生，人类的思想来源已经发生变化了。3000亿本书的信息，若干个硬盘就能存储，通过AI的语料投喂，再吐出来，如此循环，反哺我们今天的创造，这是不得了的事情。某种意义上他相当于新的寒武纪爆发。如果你的手机里到现在还没有几款AI运用的APP，那说明你我已经有代差了哈。

寒武纪生命大爆发（Cambrian Explosion）被称为古生物学和地质学上的一大悬案，自达尔文以来就一直困扰着进化论等学术界。大约5亿4200万年前到5亿3000万年前，在地质学上被认为是寒武纪的开始时间，寒武纪地层在2000多万年时间内突然出现门类众多的无脊椎动物化石，而在早期更为古老的地层中，长期以来没有找到其明显的祖先化石的现象，被古生物学家称作“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简称“寒武爆发”。这也是显生宙的开始。

今天我们所处的正是这样一个思想观念巨变的前夜，由于科技而产生的巨变。按照所谓四次工业革命的划分与分期，我们正处在工业4.0时代（第四次工业革命）‌。21世纪初至今所出现的关键技术‌：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等。我个人认为，第四次明显不同于前三次，种种证据表明，新的“寒武爆发”已经到来啦，时间关系，这里就不展开了。

所以我认为匠人的制造，是和自然不一样的一种“生长”。自工业革命以来，这种“生长”与自然界的生长就失衡了。例子太多了，比如塑料袋，这是石油的副产品，它给环境带来的负面影响几乎无法估量。还有电池，特别是电动汽车的电池处理问题，必然会成为一个紧迫且重大的问题。据我所知，中国作为电动汽车制造大国，所有卖到外国的电动汽车电池，都要由车企自己回收并返回中国处理的。这对环境会造成何种负担，现在还不得而知。

建议大家去读一读《寂静的春天》，这是美国科普作家蕾切尔·卡逊创作的科普读物，首次出版于1962年。在这本书中，卡逊以生动而严肃的笔触，描写因过度使用化学药品和肥料而导致环境污染、生态破坏，最终给人类带来不堪重负的灾难，阐述了农药对环境的污染，用生态学的原理分析了这些化学杀虫剂对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带来的危害，指出人类用自己制造的毒药来提高农业产量，无异于饮鸩止渴，人类应该走“另外的路”。

这本名著在刘慈欣的《三体》中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还有更耸动的制造——原子弹！汉娜·阿伦娜曾经毫不留情讽刺过原子弹的制造者。古巴导弹危机之后的那一次著名的街头邂逅，她对学生理查德·桑内特讲出了这样朴素而发人深省的观点“制造事物的人往往并不理解他们正在做什么”。所以我说，不平衡、失衡，必须是我们匠人，我们制造者、学界、业界都需要去面对的问题。因为我们必须要“理解”我们的制造。具体地说，就是你得知道你所制造的后果是什么？

理查德·桑内特后来在《匠人》一书中对此做了更进一步的深入讨论。不过他没有急于去表彰“匠人精神”，而是注意到了“匠人”本身所具有的两面性——这种“不问结果”的专注既使人专注于技术的细节而能把事做得更好，但却往往对自己所制造的事物所可能带来的巨大破坏性考虑不足。

所以才有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一句话，我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才写出来，请你们仔细看一看：人类的一切进步都由匠人创造，反之亦然。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一切退步当然也是匠人创造的。这最后一句话尤其值得你们注意，“思考为什么而制造比制造本身更重要”！这句话是赵普发明的，网上你找不到出处。为什么而制造呢？为什么要制造呢？这值得我们深思。这不仅是一个哲学问题，这更是一个现实问题。

说到世界匠人大会，宗旨就是这么5个字——创造与守护。因为匠人是创造者，但是如果我们不思考为什么而创造，我们就会变成破坏者。因此匠人必须还兼有守护的义务。我常常跟传统手艺人聊一个容易聊死的话题。请问宜兴紫砂矿的矿泥是无限制开采的吗？回答当然是否定的。怎么会？好了，无数的粗制滥造的紫砂器物被烧成之后，还能还原成紫砂泥吗？不能。请问烧制瓷器的高岭土是源源不断的吗？当高岭土被烧制成无数的粗制滥造的瓷器之后，它还能还原成高岭土吗？当然也是不能的。类似的，我们匠人熟悉的很多地表原材料都不是取之不竭的，可是一旦被滥用，就再也无法复原。如果再加上暴烈的技术手段，我们事实上是在断子孙的后路。

动力来源和思想来源发生巨变之后，会极大地消耗我们地球上原有的自然物，进行非自然组合。匠人当然要创造，不然我们就没了生计。但同时也要守护，这是我们的责任。“守护”是可以让我们傲然于世的，为自己的职业，为自己的研究，为自己的创造感到骄傲的部分。否则你工作的价值感将会大大降低。不要以为《巴黎协定》距离我们很远，它实际上就是一个创造与平衡的宣言。举几个具象的例子：现在还能用象牙吗？还能用玳瑁吗？还能做珊瑚吗？犀牛角还能用吗？翠鸟羽毛还能用吗？等等等等，当然不能！为什么？因为这已经是人类共识了，地球生态生物的多样化和一体化，终究关乎到我们人类自己，我们签了公约，所以当然不能用了，对不对？那问题来了，过去依靠这些传统材料谋生计的匠人该怎么办？到哪去寻找新的材料呢？这当然也是问题，后面我会再次谈到。

还有一个地方是值得讲的，我们设立了一个奖项——“方向奖”。翻译成“趋势奖”可能更符合英语的表达。关于这个奖项的设立，我提炼出三个词：观念、材料和工艺。这基本上也可以看做是我们事业的三个维度。

什么叫观念？我这里的观念指的是手工艺创作的思想来源及其变化。所以如果我们只是一味地摹古、重古、泥古，老祖宗的东西样样都好，原样不变，那你的思想来源就来自老祖宗，来自国家博物馆，故宫博物院，来自各省博物馆里陈列的那些老东西，你不用变化就好了。但我认为最重要的部分是“及其变化”这后四个字，否则人类该多乏味。今天做的和去年做的，前年做的和1000年做的一模一样，你这算什么本事？对不对？这是我所说的观念。本质就是思想上有来源，但更多的是要创新。

第二是材料。我这里的“材料”前面我跟大家已经铺垫过了，它是指生态文明环境友好的归依和迭代。作为匠人，不论是传统手艺人，还是现代制造者，你必须要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我最近常常推荐两种材料作为案例，一个就是竹材、竹子，竹子对水土保持作用很大，生长速度极快，可以轻易降解；还有鹿角。有牙雕艺人找我说现在没东西可雕了，只好去买猛犸象牙，在寒带有猛犸矿，我说不需要，鹿角就很好啊，鹿角像人的手指甲一样，到一定时候角质就自动脱落了，毫无痛苦。现在很多人开始做鹿角，做得非常精彩。不要觉得没有材料可用，只要你真正有责任心，一定能够找到既不破坏环境，又能展现你才华和技艺的材料。

第三是工艺。我说的“工艺”是指技术高度和实现能力。我不是不推崇、不尊重手工，我是说当今天已经有了很多的技术实现某种可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学习它、穷尽它？昨天我在会上听了很多手艺人卖东西的故事，都强调说这是纯手工的，没有机器参与，这真的不是卖点。人类他之所以美，是因为他有智性，智性之美才是人类大美。如果不去使用当代的工具，只强调手工，难道我们要回到岩画时代吗？

时间关系，产业这一块的内容我也匆匆带过了。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非常重视产业，南昌会议也很成功。今天在这里所说的产业是指创意产业，也可以说是想象力产业，这一产业的发展是对社会分工和生产力不断发展的回应。因为你知道生产力是在不断发展的，但是基于观念的创意产业在其中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呢？它的机制是什么？尽管很多人在研究，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令我期待的结果。

WAC 格鲁吉亚

WAC全球路演今年7月份就开始了，我带队去了格鲁吉亚。为什么去格鲁吉亚？首先是因为他的区位，很多人误以为他是个亚洲国家，其实他是个老牌欧洲国家，其次因为他是人类葡萄酒的原乡，据说考古史大约在7000年左右，至今仍在用陶罐酿造葡萄酒，而陶又是人类最早的非自然合成物。陶绝对可以被视作匠人的图腾。

WAC 全球路演计划

这是我们的全球路演计划，以后诸位有兴趣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走。一切都是刚刚开始，一切都还在艰苦的努力中。期待你们的参与、支持和鼓励。最后借着我身上衣服的图案再一次祝福各位：有头有尾，年年有（鱼）余。

责任编辑：孙瑞

统筹核审：张书鹏

文章来源：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秘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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