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下彩瓷是传统的陶艺艺术，有着悠久的历史，高温釉下泼彩瓷，将泼彩融入至新的技术，以绘画手法来美化陶瓷，融入了层次的意境和自然的美感。笔者通过创作传统泼彩与青花泼彩，在色料与水的融合流动、笔触与颜色的交织辉映之中，感受到了陶瓷创作与中国水墨画创作之间共通的自然性和独特性审美追求。
陶瓷，一种具有极其悠久历史的工艺美术品，是我国“瓷国”之名的由来，是千百年来艺术家与创作者矢志追求的物象所在。上至新石器时代，已有风格粗犷、朴实的彩陶和黑陶面世人间，而后丝绸之路沟通中外，瓷器随之远销世界，“泥沙入手经抟埴，光色便与寻常殊”的美妙之处被更多人所称道。
高温釉下泼彩瓷瓶 《潇湘山色》蔡志华
我钟爱陶瓷，多年来持续创作陶瓷，身为湖南人，尤其在醴陵陶瓷上下功夫。中国以“瓷”闻名，湖南醴陵因“瓷”兴盛，自古便有“天下名瓷出醴陵”之称。醴陵自汉代开始制陶，宋元即产青瓷，窑火两千余年不绝。历史的釉光中，位于北瓷南下、东瓷西传中轴线上的醴陵是那样耀眼。“宋元看五大名窑，明清看景德镇官窑，近现代看醴陵窑。”陶瓷业界专家这一评语，反映了醴陵陶瓷的历史地位与行业影响。20世纪初，湖南瓷业学堂在制瓷过程中，成功研制出了五种耐高温的釉下颜料：黑、蓝、绿、红、褐。湖南瓷业制造公司的绘画名师和瓷业学堂陶画班的学生们不断提升技艺，运用国画双勾汾水填色和“三烧制”法，将自制的釉下色料巧妙融汇，醴陵釉下五彩瓷成功现世。这一五彩瓷，声如磬、薄如纸，集胎质美、釉色美、工艺美、形体美、彩饰美于一体，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和文化意义。1915年，醴陵釉下五彩瓷扁豆双禽瓶远渡重洋，参展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为中国赢下了国际金奖。醴陵凭此而名震天下，“风潮所布，举国若狂，各埠商贩之来此贩运者络绎不绝”。彼时的荣光，百年后仍熠熠生辉，吸引着如我一般的创作者慕名而来。
我在醴陵创作了许多高温釉下泼彩瓷和青花瓷，在与泥沙、坯体、色料相伴的创作过程里，常常感知到陶瓷艺术与绘画艺术在笔法、色彩、审美表达上所存在的共通点，那是对艺术自然性与独特性的追求，是工艺美术创作中充满人文关怀的表现。
高温釉下泼彩瓷瓶《春到三湘》 蔡志华高温釉下瓷创作中的泼彩技法，与中国画创作的泼墨法有着同源之根，作为中国画中极为独特的一门技法，据传自唐代起泼墨法便已变革为传统的泼彩画法，最早的泼彩画或许是南朝张僧繇所画之“没骨青绿法”，近代时期著名画家张大千先生则将泼彩画推向了顶峰 。高温颜色釉的泼彩技法自泼彩画中引申发展而来，只是绘画介质从宣纸转变为坯体，绘画材料由水墨转变为色料，整体的创作过程从二维空间上的平面绘制，转变为三维立体空间中的观察、操作、审视和调整。
醴陵的高温釉下泼彩瓷，将使用矿物质颜料与油料的泼彩技法融入进高温烧制的新技术，赋予了泼彩瓷有别于其他工艺品的独到特点。其一，自由泼洒的颜料，使瓷瓶拥有了近似水彩画的美妙质感，颜色流淌叠加，显出天然的纹理，充满了“远近各不同”的丰富层次感，引人产生无限的遐想。其二，高温窑变下颜色的变化，能够呈现出绚丽夺目的效果，恢弘的气度、华丽的釉色、多变的色彩，共同构成高温釉下泼彩瓷的审美表达，特别的，那参差的色彩，尤其适合用以表现自然景象，山水乡村、丛林峻岩，在或大气或朦胧的色彩中得以充分表现，这也是我在高温釉下泼彩瓷创作中独爱山水题材的重要原因。
每次创作时，我会选择十几个各式各样、器型各不相同的坯体，在每个坯体上以水冲洗十分钟，将生坯体用水充分浸透，再把调制的矿物质泼彩颜料直接泼洒在坯体上，让它产生自然的流感。在不同的器型上颜料会流淌出不同的效果，仿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造就的千变万化的景观与地貌，实在是妙趣横生。之后让颜料慢慢干透，再根据坯体上色彩流淌所形成的自然景物进行细节绘制，点缀上山水花鸟，空白之处补充上乡村房屋，在花鸟处画上重彩的藤杆，水坑里画上几尾小金鱼，远近更有层次感，笔法线条均表现出自然的美。一口气绘制完十几个作品之后，再慢慢进行收尾，使用机器均匀喷上一层淡薄的颜料，让泼彩与绘制的线条经过喷雾相互交融，更加和谐，既保护了矿物质颜料，又给坯体上了釉，这样烧制出来的陶瓷作品有一种雾气朦胧的山水画感，比在纸上绘制更有美好效果。这种以釉料为主的独特艺术，在审美形式上对陶瓷山水进行了新的突破与尝试 。
高温釉下泼彩瓷板《荷塘晓月》 蔡志华
当青花与泼彩相结合，便形成了高温釉下泼彩瓷中一个独特的门类：青花泼彩。青花瓷器是人们用含钴的矿物原料在瓷土胚胎上进行彩绘、然后罩以透明釉在1300度左右高温还原气氛下烧成、在釉下呈现出蓝色花纹或相近颜色的瓷器工艺品 ，而将青花色料以泼洒的方式直接泼在坯体之上，便是青花泼彩技法。
传统青花瓷的烧制大有讲究，清代督陶官唐英于乾隆八年奉旨编撰的《陶冶图编次》第九图“拣选青料”的说明中指出：“用青之法，画于生坯，罩以釉水，过窑烧出，俱成青翠，若不罩釉，仍是黑色，窑火稍过，则所画青花多致散漫。”青花泼彩的创作与烧制过程也须时刻关注坯体、釉料、温度等综合反应产生的效果。并且，与传统泼彩瓷创作略有不同的是，水在青花泼彩瓷烧制过程中的重要性要更为突出。所用色料丰富的泼彩瓷，颜色的变化、明暗的表现、深浅层次的叠加，可以通过调配不同颜色的矿物质颜料来简单实现，而青花泼彩瓷往往只使用青花这一单一色料，来展现变化多端的画面。青花的深浅散晕，恰如中国画中水墨的浓淡变化，均是通过增添不同的水量来完成，利用水与青花颜料的不同比例, 可以在泼洒中形成浓淡、干湿不同的丰富层次，达到如同水墨画“墨分五彩”般的“料分五色”的效果 。
高温釉下泼彩瓷瓶《翰墨家山》 蔡志华
通过多年的创作，我在实践中领悟到，高温釉下泼彩瓷器作为一个具有独特风格的工艺美术品，其审美价值集中体现在自然性和独特性两个方面。
泼彩是讲究自然美的。创作过程自然随意，先泼出大致的样子，色料自由流淌出不同的浓淡效果和纹理，定下整个作品的基调。作者意志的体现只是在这自然效果之上的增补叠加，如引导泼料的效果，用“冷风吹流动、热风吹定位”，让釉料在创作者的指导下向需要的方向流动 ，或是根据泼后的效果加入些许绘画的元素，小桥、花鸟、虫鱼、乡村等，赋予画面灵动。总的来说，泼彩瓷创作，是自然先行，随意打底，而后稍许人为雕琢，在不破坏作品自然美的前提下，灌注创作者的对生活的体验和对艺术的理解，两相融合，酣畅淋漓中自然天成。
泼彩是很具有独特性的。由于自然天成，所以恰恰独一无二，正如“世界上没有同一片叶子”，创作者也无法“泼”出同一个作品。即使是使用同样的色料和油料，泼洒时的角度、力度，使用的坯体的材质、形状，创作时外部环境的温度、风力等，都会使作品形成完全不同的画面效果，更不必说泼彩可使用的色彩纷繁复杂，烧制出来的颜色千变万化，即便创作者想“照猫画虎”，也不得其法。正因如此，才有艺术家感叹：好的泼彩作品，因为具有不可复制性，独特的个性之美才更让人弥足珍爱。
不论是中国画创作，还是高温釉下泼彩瓷创作，我都以追求自然性和独特性为题。艺术创作是艺术家心境的体现、个性的表达，泼彩的自然随意、不可重复，让每一个作品都成为我创作的当下独一无二的纪念，得以让我酣畅淋漓地抒发自己的情感。醴陵泼彩瓷跨越千百年时光，引导着创作者探寻艺术的脚步，这是古典美学留在现代的呼喊，是陶瓷艺术可不断挖掘的宝矿。
高温釉下泼彩瓷瓶《荷趣图》 蔡志华
蔡志华，新世纪艺术馆常务副馆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上海工艺美术学会会员，上海市美术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张书鹏
文章来源：上海工艺美术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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