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道|大漆的器与道

来源: 中国工艺美术学会   时间:2022-10-01  浏览量:1266

据史籍记载,大漆出现在中国人的生活当中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大漆以神秘、高贵而实用的面目出现在一册册典籍之中,也曾以优雅、华丽的形象出现于文人雅集、名士论道的各个角落。
庄周先生说: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大漆之为人们所认识和熟悉,必然是因其可用。从出土的七千年前的漆器可以看出,那时长江以南的河姆渡先民就已开始以漆制碗,作为盛用食物之器。

明黄成《髹饰录》说:漆之为用也,始于书竹简,而舜作食器,黑漆之。禹作祭器,黑漆其外,朱画其内,于此有其贡。天然大漆隔水耐热、防腐蚀的优良特性,使得它可以在远古时代保存极为珍贵的文字,记事存史,延续文明。
后来虞舜用大漆来做食器,运到宫中作个人独享之用,诸侯们便视为极尽奢侈之事,导致国之不服者十三”——在当时,大漆是十分稀少而宝贵的。大禹之时,就吸取了虞舜的教训,只敢用大漆来做祭器了。
大漆的普遍应用,是在秦汉时期。考古资料证明,从春秋战国到秦始皇统一天下,几百年间大漆的生产已经大大增加,漆工艺也有了快速的发展,漆器已经大量应用于生活之中。除了日常使用的杯、盘、碗、盒、匣、炉、瓶等生活用具,家具也开始以大漆髹涂。
如湖北省云梦县睡虎地发掘的战国晚期至秦代的墓葬中,共出土漆器 186 件,有耳杯、圆盒、双耳长盒等。在陕西凤翔秦公一号大墓发掘出土了一批几案、漆盒、漆勺等漆器制品。


自号始皇帝的嬴政更是以前所未有的奢华将其墓葬中的近八千件陶俑、陶马表面涂饰大漆,连墓葬中的木质战车、弓干、铍韬、箭箙、兵器柄等遗物上都髹之以漆。
比始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二世皇帝胡亥,甚至想用大漆将他的阿房宫都涂上一遍。如此疯狂的想法,除了穷奢极欲之心,当然也有其现实基础。这个现实就是,到了秦汉之际,大漆在生产和生活中的使用越来越广泛,早已不再局限于皇家贵族。


器者,用也。器物的首要目的和功能就是为了使用,而且要好用,才能被广泛接受和应用。
在汉代,大漆用于宫殿、庙宇及高宅大院等建筑物,楼船船体表层、车马外部,以及陵墓棺椁、明器的涂饰。同时,以大漆制作的食器、酒具、礼器和家具也逐渐增多,其他如果盘、盆盂、箱盒等家居用品也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漆器开始活跃在汉朝人生活的每个角落。所谓养生送终之具也,从日常生活的吃喝、居住、出行到死后的陪葬、棺材、墓室,均与大漆息息相关。
在这里,我们也可以发现一个小小的不同之处,那就是,除了日常生活的器物实用功能,大漆在汉朝已经逐渐具备了装饰功能。
桓宽《盐铁论》载:古者,椎车无柔,栈舆无植。及其后,木軨不衣,长毂数幅,蒲荐苙盖,盖无漆丝之饰。大夫士则单椱木具,盘韦柔革。常民漆舆大軨蜀轮。今庶人富者银黄华左搔,结绥韬杠。中者错镳涂采,珥靳飞軨。就是说,在汉武帝的时代,有些富人开始以大漆来髹饰车驾,作为一种装饰,来表达他们对奢华和美观的追求。汉代国力上升,在休养生息的基本国策下,人民生产生活更加安定,物质也更加丰富。从实用功能转向修饰和审美功能,也有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从实用到装饰,根基于漆工艺的高度发展。从战国时代开始,漆器上便绘有各式各样的图案花纹,以增加器物的美感,在纯粹实用之外,为日常生活注入一定的审美元素。此后,图案花纹逐渐增多,朝着多样和繁复发展,造型上也有更多的尝试,出现更多的样式,并最终在漆器上出现较为完整而精美的绘画。一幅幅山水、人物、花鸟在漆器上栩栩如生,让大漆之美有了另外一番韵味。
漆工艺的发展,为漆器增加了表现美的无限可能。两汉时即出现了针划填金、堆漆、镶嵌等新的技法;唐朝的工艺更是达到了空前的水平,镂刻錾凿,丰富而多样;两宋时期纹饰相对较少,以一色漆为主,但也不乏精美之作;元朝的雕漆同样令人叹为观止;明清时代,斑斓、复饰、纹间、填嵌等繁复雕饰塑造了异彩纷呈的漆器世界。


自汉以降,历朝历代对大漆的使用从未停止。然而新材料的出现,逐渐取代了漆器在日常生活中的实用功能——瓷器的大量出现替代了杯盘碗盏等漆器黄花梨和紫檀的引进又改变了家具使用的格局。
近代以来,漆器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退出了日常生活。合成漆、化学漆的普遍应用既方便了我们的生活,也改变了我们对这一词汇的理解。在如今的生活中,我们难得发现身边的什么器物是由天然大漆制作而成,充斥我们周围的是陶瓷、塑料、金属、玻璃等更加实用、价格也更加低廉的材料。
如今的大漆,更多的是由一批画家以漆画的形式带到我们的视野中。借由这个新兴的艺术门类,许多人才第一次知道天然大漆的存在,也认识了大漆的性格、韵味和气质。


从器用到装饰,再从装饰到架上绘画,大漆到底是什么?大漆能带给我们什么?这样的问题令人难以回答。毫无疑问,大漆是昂贵的。同样毫无疑问,大漆是美的,美得那么神秘、那么深邃,美得那么干净、那么环保。
在今天的大环境下,让大漆作为日常器物再次回到我们的生活,显然是不可能的——材料如此丰富,每个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类型。而作为架上绘画的漆画,普通人未必能够欣赏,也未必有能力拥有,离我们的生活似乎更加遥远。因此,大漆的意义何在?


只要你在闻到大漆的气味、看到大漆的深邃时,由衷地赞叹大漆之美,赞叹大自然造物之神奇,那么,大漆就离你很近。
我们可以欣赏大漆与绘画结缘的美妙和奇特,也可以在堂前几案放上一两件当代工艺制作的脱胎漆器,作为闲暇时把玩之物。当然,也不要忘记了它的本来功用——漆梳、漆盒、漆盘、漆瓶,这些小玩意是我们能够拥有也值得拥有的大漆之器。
而大漆那看似难以捉摸、忽远忽近、若有若无的深邃和神秘,那性格、韵味和气质,从器物到纹饰,从纹饰到绘画,无论形制和表现方式如何改变,始终无比清晰地界定着它与其他材质的区别。


器者,有也;道者,无也。以大漆在广袤空间和无限时间中分割出的形制和画面,来认识和体验渺小个体和有限生命对于未知的敬畏和思考,是我们在大漆面前自我意义的完成。
而无论是漆器还是漆画,无论是工艺还是艺术,只要它丰富了我们的生活,美化了我们的世界,均已完成大漆之于我们的意义。
原文载于:沈绍安漆艺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