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指出：“中华文明赋予中国式现代化以深厚底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传播，能够提振中国人民的文化自信，促进民族认同，提升我国的文化软实力和国际影响力。文化认同（cultural identity）是区别于他者的群体文化标签和共同文化属性，以及个体对这种文化共同性的识别、接纳和阐释。媒介融合语境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媒介向数字化和互动性为基本特征的新媒介延伸和拓展。兼具直观形象性与社交互动性的短视频平台，是当下传承与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极具效能的媒介平台与内容形态。

随着近几年短视频传播的普及和渗透，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短视频以其独特的魅力和影响力，在建构文化认同方面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目前传统文化短视频主要在抖音、快手等平台上播放，涉及面较广泛，形式较多样，以展示传统美食、民间技艺、古代建筑、传统艺术、中华美德、文化传承人故事等题材为主。从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先后推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主题的“非遗合伙人”计划和“非遗带头人”计划以来，优秀传统文化短视频已成为热点传播现象和重要发展趋势。据抖音发布的《2024非遗数据报告》显示，过去一年，抖音上国家级非遗相关视频累计分享量同比增长36%，国家级濒危非遗相关视频数量同比增长33%，在抖音上分享非遗体验的网友达1379万。

空间叙事是指利用空间元素，如场景设置、镜头语言、建筑环境等，来展现人物在空间中的行动、交流和互动，从而传递情感、主题和信息。短视频的空间叙事是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途径与方法。20世纪法国著名哲学思想家亨利·列斐伏尔提出三元空间理论，他认为，空间是社会的产物，是一种世界观指导下的社会实践活动。空间具有三重维度，即“作为自然空间的被感知的空间，作为精神空间的认知性空间以及作为社会空间的亲历性空间”,分别指涉物理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它不仅观照人们日常生活的实践场域，还涉及想象性的精神世界以及社会关系的呈现与再生产。作为社会实践活动的空间生产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而不断发生变化和发展，在不同的社会历史语境中会呈现出不同的样态与特殊的意义。

作为一种技术赋能的新媒介，移动短视频已广泛涉入人们的各个生活场域，日常生活的媒介化改变了人们的审美方式和思想观念，也带来媒介空间生产方式与实践法则的变化。在物理空间维度，移动短视频实现了跨时空的即时记录与影像化的信息复刻，为文化交流降低了信息门槛。在精神空间维度，受众在短视频平台的互动中形成了短视频场域空间共通的话语体系，产生情感共振与精神相通。在社会空间维度，自我展演、观看、点赞、评论、分享等社交实践，生成了短视频场域空间复杂的社会关系网络。如何通过短视频平台更有效地传承与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从而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本文聚焦中华传统文化短视频，以列斐伏尔的“三元空间理论”视角切入，从物理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三个维度剖析传统文化短视频的空间叙事模式，以期探索传统文化短视频的空间叙事创新路径与文化认同建构机制。

“物理空间”是“空间的实践”的现实场所，是可以“感觉的空间”。物理空间是一种具体化的社会生产的经验空间，这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直接感知的世界，包括那些可以观察和能够传递感觉的事物，以及“可以直接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摸到的和尝到的事物”。中华传统文化短视频主要通过呈现和构建厚重的历史空间、丰富的地域空间和亲民的日常空间，缩短和消弭了地理空间的距离，形构了中华民族文化认同的叙事场景。

（一）悠久厚重的历史空间

中华文化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化之一，中华民族的文化积淀和智慧结晶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和演变，凝结在无数的中国历史古迹之中。中华传统文化短视频作品往往通过展现厚重的历史空间，还原和再现源远流长的中国历史文化。

长城、故宫是中华民族的重要文化标签和历史遗迹，在历史长河中常被作为艺术创作的经典题材和灵感来源。短视频《万里长城永不倒》通过航拍视角，展现了万里长城最险峻的路段，其中“鹰飞倒仰段”坡度近90度，“天梯段”坡度70度，最窄处约60厘米，高百米。大远景高空拍摄下，斑驳的城墙折射出厚重的历史感，陡峭的路段镶嵌在蜿蜒的长龙之中，映衬攀登长城的人类在长城面前显得尤为渺小。视频画面不仅让用户为万里长城的惊险险峻和绝妙的建筑技术所折服，更为这一“世界超级工程，前后不断修筑了2000多年，共有20多个朝代参与建造的历史遗迹”产生巨大的敬畏与震撼。该条视频在抖音平台点赞量高达203.9万，评论达17.9万，转发分享达18.9万。账号“普陀山小帅”发布的短视频《带你沉浸式体验北京故宫》从故宫博物院的正门开始进行讲解，一路带领受众去领略故宫建筑群的历史脉络。从宫殿主体，沿着南北向中轴线，依次展示三大殿、后三宫、御花园等著名皇家园林遗迹。通过凸显中轴线延伸并向两旁展开，“南北取直，左右对称”的空间结构，彰显了中华文化中尊崇皇权的“大一统”思想。该条视频抖音点赞量高达125.8万，评论达2.6万，收藏达16.3万。

（二）内涵丰富的地域空间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发展是在各个民族文化不断融合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各民族的特点和风俗，促成了中华文化的百花齐放，赋予了中华文化丰富多元的内涵。热播的传统文化短视频中不乏表现地域文化、民族风情和民族技艺的作品，通过呈现和打造特定的民族地域文化空间，表现内涵丰富、独特多元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作为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民族服饰能够彰显各民族的风俗和特点。汉服自古是从“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的衣裳发展而来，是汉民族传承四千多年的传统民族服装。汉服的演变不仅展示了不同历史时期和地域范围内的服饰文化特点，还对地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热播短视频《汉服》由模特穿戴不同朝代的汉服，1分钟带受众领略各个朝代的汉服。美轮美奂的服装与配饰，精妙的传统色彩混搭，演绎了从秦汉到明朝各朝代汉服的变迁，秦汉典雅、魏晋飘逸、大唐雍容、宋风雅韵、明制端庄，再配上古香古色的乐曲，吟叹汉服之美的诗句，打造绝美的古代国风文化空间。短视频以汉服为题，仅用1分多钟的时长，带领受众穿越时空，感受中华几千年的礼仪文化与服饰文化的博大精深。该条视频在抖音平台点赞量高达255.9万，评论达11.7万，收藏达42.8万。

由敦煌文旅局发布，以敦煌文化为题材的短视频《行一程驼铃古道，舞一曲梦入敦煌》，全片没有一句解说词，仅通过敦煌赋有特定人文符号的空间景观，彰显了敦煌文化的神秘魅力。延绵不绝的丝绸之路，天边美丽的月牙泉、独特的雅丹地貌、古今融合的敦煌古城、舞袖翩翩的敦煌飞天，一幅幅美丽的空间图景勾勒出这座“东方世界艺术博物馆”的地域特色，营造了“人类敦煌心之向往之”的意境。

（三）烟火缭绕的日常空间

日常生活是传统文化赖以存续的社会环境，也是对传统文化保护传承的现实语境。以生活性为根本特征的传统文化本身就是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视听影像叙事中，日常空间的建构也是赢得受众认可和接受的重要叙事技巧和路径。日常空间往往能让受众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利于故事内容和主题思想的传播传达。不少热播的传统文化短视频也常常会将古老的文化与现代空间进行融合创作，将“传统文化融入日常生活”进行媒介化的创意和表达。

网红美食博主“夏叔”（原名：陈夏辉），他的抖音短视频账号“夏叔厨房”拥有千万粉丝，播放量高达2.8亿。“夏叔厨房”以非遗美食为主题，选择普通厨房作为主要叙事空间，厨房里摆放齐整的油盐酱醋和各式锅碗瓢盆，营造了一种强烈的日常生活化的家庭氛围。短视频《陈楼糖瓜》记录了夏叔千里迢迢去山东寻觅非遗传承人陈师傅，并共同制作糖瓜的过程。从农村集市到陈师傅家里有年代感的小作坊，生活中的烟火缭绕唤起了大家对儿时美好岁月的回味与怀念。该短视频点赞达270万次，收藏达19.2万次。也有一些传统技艺的热播短视频，展现街边、村头小巷、深山老宅里的民间工匠，将日常空间作为叙事的主要场景，拉近了受众的审美心理距离。

精神空间是指概念化、表征化的空间，也被称之为人所构想的意识形态空间。列斐伏尔认为，一切社会实践活动都是由特定的符码组成并不断重构，由符码形构的精神空间是一种凌驾于空间实践之上的符号世界，能够给受众带来现实场景以外的精神体验，具有强烈的主观感知与主体意识。短视频的快捷传播方式给受众提供更大的自主选择和体验的便利，评论和分享功能又能快速帮助受众主体之间建立联系，从而形成较强烈的群体意识。传统文化短视频为受众打造了以中华优秀文化思想为核心的多维精神空间，主要体现在标注文化身份与传递工匠精神两个层面。

（一）标注文化身份

延续几千年的中华文明举世瞩目，也积淀和构建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记忆。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是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是当代中国文化的根基，是维系全世界华人的精神纽带，也是中国文化创新的宝藏”。优秀传统文化短视频通过具有鲜明特色的中国意象符号的建构和传播，唤起了受众的“群体社会记忆”，用显著和共通的文化身份获得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与文化认同。

央视新闻抖音号发布的短视频《龙在中国人心中的意义》由主持人龙洋配旁白，讲述了龙图腾的历史由来，以及龙在中国人心中的象征意义和文化价值。评论区热评“中国传承，我们都是龙的传人”“龙腾盛世，龙马精神”“几千年演变，中华民族的精神图腾”。短视频《盘点中华文化“国粹”的魅力》展示了中国戏曲、舞狮、英歌舞、打铁花、民乐演奏等高难度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精湛技艺和艺术之美，让人们惊叹不已。评论区里热议：“我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底蕴！”“我泱泱华夏瑰宝”“生于华夏，何其有幸”……可见，受众在观看短视频时沉浸于中华文化的大美意象之中，龙图腾、国粹、华夏文明等意象符号，成功勾起了受众的社会群体记忆，激荡内心产生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认同感。

（二）传递工匠精神

中国自古就有对工匠精神的记载，早在春秋时期，老子指出“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孔子主张要“执事敬”“事思敬”“修己以敬”等，这些经典名言深刻阐释了工匠精神的“精益求精、敬业修身、潜心贯注”等内涵。传统文化短视频中既有书画、剪纸、雕刻、戏曲等精湛的民间技艺展示，也有讲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人的故事。不仅展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智慧和结晶，也体现和发扬了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古法手艺人彭传明的账号发布短视频《“东方非遗传承”文房四宝系列》展示了制作笔、墨、纸、砚的古法工艺，将华夏文明的瑰宝发扬光大，播放量超6亿。在每一个短视频中，彭传明都会亲力亲为地去展示各种古法技艺，过程繁琐，但彭传明都会一丝不苟地去完成。画面中的彭传明朴实无华，没有对个人形象的美化与包装，汗流浃背和不辞辛劳的真实画面令人肃然起敬。在拍摄之外，为了还原几千年前的古法制作工艺，彭传明需要长期查阅古籍、寻找原料配方、学习手工技法，曾为了拍摄一条8分钟的视频用了两年的时间，充分体现了潜心技艺的工匠精神。也有不少以传统手艺为主题的短视频引起受众的围观，例如《若有一天你一无所有，愿意从摆摊开始吗》以街头皮影手艺人挑战高难度技法，记录完整过程，展示出精湛技艺，令人叹为观止，点赞高达303.1万，转发达12.2万。在当今时代我们不仅要追求传统的工匠精神，还要在传承中守正创新，追求突破和变革的创新内蕴。这些手工艺人通过传播传统文化而坐拥千万粉丝，通过短视频平台展示了新时代的匠人之心，也激励和鼓舞了国人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和对工匠精神的追寻。

社会空间是社会实践主体通过建构性行为重构的人际沟通场域，也是“一种社会性的产品”。社会空间是人类社会实践活动创造的，受社会关系网络和社会话语体系等要素的影响，根据社会习俗、文化观念、人际关系等复杂的社会因素而抽象出来的空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借助短视频平台的交流互动，通过自我展演、场景互动等社交实践实现对外交流和跨文化传播。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增强中华文明的传播力影响力。

（一）异质文化环境的个人化呈现

短视频平台兼具智能媒体和社交媒体双重属性，一方面利用大数据算法和内容精准推送，能够快速将兴趣爱好较相似的群体进行聚集；另一方面，利用短视频平台的多种互动方式，建立起受众间的情感联系与对话。传统文化短视频正是利用短视频平台的这些媒介优势，大力传播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吸引广大中外受众群重视和关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形成强烈的对话场域，将受众的个体情感进行交织和汇聚，并将个体情愫置于国家的宏大叙事之中。

网红博主“碰碰彭碰彭”，真名彭静旋，武汉音乐学院古筝专业毕业，因留学法国期间在街头演奏古筝名曲，推广中国传统民乐而走红网络。其短视频一经播出，就受到网络极大的关注，短视频播放量超1亿，目前已是千万粉丝短视频博主。她的博主个人简介中写道“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观看“碰碰彭碰彭”的短视频除了能享受行云流水的古筝弹奏，还能体会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异国他乡受到外国友人的惊叹和喜爱，她的每条视频影像中几乎都挤满了围观的外国观众。一条标签为“古筝炸街版《十面埋伏》了解一下？”的短视频，点赞量高达260.5万。评论区不少用户感慨：“正是因为祖国的强大，才能让更多的海外游子展现中华艺术的自豪。”“好震撼！听的我热泪盈眶！”上述短视频以个人视角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将个人情感与命运和国家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了一起，通过短视频平台的传播发酵，吸引广大具有共同文化背景的受众群体，建构起以中国话语体系为核心的社会关系网络。

（二）全球互动场景的流动式展演

与“碰碰彭碰彭”这类在异国他乡的学子身份不同，还有短视频博主为了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中国文化传播者的身份，选择不同国度的经典场景，通过现场互动来增进文化交流和传播。随着不同场景的转换与流动，一方面能够将中华文化进行更大范围的传播；另一方面，选择不同国度的经典场景，能够更大程度地与各国受众形成深度的情感互动，产生共情对话。这类传统文化短视频通过打造多元的互动场景，将不同国界和民族的社会关系进行联结与整合，从而更好地增进中华文明的交流互鉴。

短视频博主“哒哒看世界”，从2023年8月开始环球自驾宣传中国文化，向世界展示中国的美，已经跨越了哈萨克斯坦、俄罗斯、芬兰、瑞典、德国、荷兰、比利时、法国等21个国家。每到一个国家，哒哒就会量身打造各式汉服，并选择不同国家的标志性景点，进行现场展示与采访。在哒哒的短视频中，她不仅传递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美，输出中国文化符号，更重要的是她作为中国人的身份代表，向外国友人展示出了文化自信。哒哒具有英文语言的优势，在系列短视频中，哒哒都会与当地外国朋友进行对话交流，并让他们猜猜她的身份，当外国友人猜她是其他亚洲国家的人时，她总会面带微笑，自信满满地说“I am Chinese”。在解说中国传统汉服的同时，哒哒还会鼓励他们说出中国三个城市的名字，或者三个知名企业，加深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和认知。在互动交流中，很多外国友人都会在镜头前表达“I love China”。评论区也纷纷热评“让中国走向世界，让中国红红遍全球，让世界知道美丽的中国”。“哒哒看世界”抖音号目前获赞已达2969.8万，吸引了202.4万粉丝。

刘静，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学术专长为影像叙事、新媒体视听艺术、跨文化传播。

责任编辑：张书鹏

文章来源：认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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