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前的晚明，文人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给我们展示了他理想中的日常：

净几明窗，一轴画，一囊琴，一只鹤，一瓯茶，一炉香，一部法帖；小园幽径，几丛花，几群鸟，几区亭，几拳石，几池水，几片闲云。花前无烛，松叶堪燃；石畔欲眠，琴囊可枕。

画、琴、茶、香，瓯、炉、石、帖，这些都是生活中的长物，但在文人的心中，却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古代文人学而优则仕，出仕后，依然以翰墨用世，以文章经国，因此，他们是很讲究幽斋栖志、燕闲怡情的。

文人静心读书的地方，古称书斋。斋，就是洁的意思。

这是他们养心明志的地方。一方书斋，是文人们安顿心灵的精神家园，他们在这一方私有的天地里，择善而赏，格物致知。

炉、石、琴、瓯，画、茶、香、帖，这些长物，在文人们的眼里，都是真善之物。

他们坚信，只要是真善之物，便皆有德行。美物无言，每日静默以对这些雅石佳器，如同面对平生知己，长而久之，可以滋养出最纯粹的自己。

01

《礼记·大学》上说：“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格物之格，是“穷究”的意思，指的是探究事物原理，获得智慧与感悟。在旧时文人的眼里，自然造物本无贵贱，事物本身即是人的本心。

感受事物的本来表里，也就是人对自身的内心观照。

物的意义在于，通过对美物的把玩、研究，时间长了，人的情思也会脱胎换骨，这就是儒家所谓的“致知”了。

比如一个小孩，对自然山水、花草鱼虫，都怀有浓郁的好奇心。

他通过自己的眼、自己的手，了解了眼前的“物”。并在“玩物”的过程中，思维得到启迪，思想得到浸润，由此慢慢培养起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

文人的书斋，面积不一定要多大，但一定要室庐清靓，有幽人之致。

里面的陈设、器具，也不一定要多名贵，但一定要自己喜欢的。讲究的是书画有目，贵其隽永，器具有式，巧而自然。

中国文人大多爱石。

灵壁石为赏石之首，文人钟爱它的瘦、绉、透、漏，或者欣赏它的清、奇、古、丑、朴、拙、顽、怪。总归起来，是欣赏它的自然之美。

苏东坡在黄州的溪里，捡到一堆碎石，也如获至宝。

他专门在《东坡志林》记下这样一段话：“岸多细石，得二百七十枚，大者如枣栗，小者如芡实，又得一古铜盆，盛之，注水粲然。”

菖蒲青翠可人，古人欣赏它的野逸清气。“有山林气，无富贵气……清气出风尘以外，灵机在水石之间。”

石菖蒲也是苏东坡的最爱之一。

他曾于蓬莱县丹崖山旁取弹子涡石数百枚，用以养菖蒲，作文记曰：“登蓬莱阁下石壁干丈……取数百以养菖蒲。”

雅石也好，菖蒲也好，书斋里的文房用器也好。

物是何物，器用何器，因人而异，不一而足。但一定是既可怡情、又能养志的美物。径寸雅物，让他们在咫尺书房，俯仰天地，陶冶性灵。

02

一个人的修为与涵养，影响着生活的境界。

从外物获得清雅的境界，是“格物致知”的体现，幽人高志，器物相喻。反过来说，格物的过程，也如同种下一颗颗审美的种子，在“玩物”人的心中，渐次生根发芽。

木心曾说过这样的话：

“畴昔的闲散，无为的奢华，也可以成为你的贴身记忆。你的记忆一旦化出感觉，便起了造物的冲动。”

我喜欢柴烧，并最终创办琨臻文创园，走上柴烧这条路，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情形。

喜欢柴烧的人，一般都算不上什么达官显贵，但他们却都是美的信徒。享受美、体验美，也许就是这些人活着的最好理由。

对于美的信徒来说，小小的日常器物微不足道，当你凝视它的时候，却能让你感受到永恒的一刻，帮助你找回内心的平静。

世上的美，主要分为两种形态。

一是经人类加工改造过的自然对象的美，如田地、如园林。另一个是未经人类加工改造过的自然对象的美，如星空、大海。

柴烧的美，首先在于自然。自然的落灰，自然的火痕，有一种原野、星辰的气息。

越是文明发达的时代，人们越是缱绻于自然美。

相对于瓷器的精细与精美，我似乎更喜欢柴烧器的自然美。因为它的身上，带着朴素、甚至原始的泥土风味，以自然的感性形式，直接唤起人的美感。

正如我在上一篇的文章里所说：

每一个柴烧作品，都是创作者对自然的、朴素的、不可重复的、以及不完美的美的一种追求。每一件作品，都是上天的恩赐，它使我们的心灵得以与自然共鸣。

对于创作者来说，这是一个等待美的过程。我非常享受这个过程。

03

自然之美，不仅表现在自然天成，也表现在于器物的古简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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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时代首屈一指的造园家计成，将苍古之境的营造，列为造园第一要务：“旧园妙于翻造，自然古木繁花。”

同时代的文震亨也认为，古、朴、俭就是自然天成的特征，而时、巧、俗则属人工雕琢的印记，强调在审美上，要“宁古无时，宁朴无巧”。

而柴烧器的身上，便有这样一种苍古、朴拙之美。

有时候，它们看起来如同山石，铮铮有声，犹如历经了五百年风吹雨打。有时候，他们看起来又形同枯木、苍苔，自然拙朴，让人心生古意。

《小窗幽记》上还说：

“怪石为实友，名琴为和友，好书为益友，法帖为范友，良砚为砺友，净几为方友，纸帐为素友，拂麈为静友。”

怪石良砚，法帖纸帐，功利的人，带着功利的眼光，是无用之物。而生命情趣丰富之人，带着诗意的境界，却深感此为人生一乐。

雅物明心性，格物致真知。

于我而言，每一窑烧制出的器物，是我的实友、和友、益友、范友、砺友、方友、素友、静友，不求建功立业，只想在自娱中充实自我。

在追求精致、追求效率的社会里，人们不缺雄心、野心，缺的是一颗宁静的平常心、一种朴素的精神。

柴烧便有这样平和、朴素的气质，它能让我心有安放之处。

（图片丨琨臻文创）